一个星期前，我冒雨去附近的接种点打疫苗，回来时看见邻居阿图桑站在她家门廊下抽烟，烟头在她指间明灭。雨已经下小了，落在路边的花树上，沙沙作响。

我们两家是近邻。我门前的一株红枫长势婆娑，树枝已伸到了她家前院；她门前有棵樱花树，开花时一树霞粉，风吹落，樱如雨，星星点点也会飘落到我家草坪上。我们隔着几米远，站着聊了一会儿。

她在一家学校教计算机课。因为疫情，她和先生都在家办公。夫妻俩都喜欢安静，没有孩子，也不养狗，除了晚上屋里亮灯和白天在门廊下抽烟，我几乎感觉不到隔壁住着人。

中年移民等于强制关机后的重启，要有归零的心态。阿图桑是伊朗人，来加拿大后找不到工作，她便重回校园，在多伦多大学拿到了本地文凭。毕业后还是没有合适的工作，她就给一家学校做义工，白干了整整一年，终于等到一个正式聘用的机会。在加拿大，夫妇俩工作和一个人工作的家庭税后收入差不多，她其实可以在家躺平，但她就是不愿意。

象阿图桑这样不愿躺平的“疫中人”，在最近参加的地产经纪课上，我又遇到了好几位。

多伦多的房价在疫情冲击下不跌反升，且节节攀高，令我对加拿大的房地产市场产生了兴趣，便报名参加了安省地产委员会主导的地产培训。一共七门课，课程设计如同升级打怪，考过一门才能开始学习下一门，这次在ZOOM虚拟教室上的是模拟实战课，已经是第四门了。

我们班二十多个同学，我对经营体育活动公司的白人小伙克里斯印象最深。

克里斯在ZOOM上课的背景，正是他的办公室。办公桌上放着奖牌和奖杯，地上堆着一些体育用品。疫情持续一年多，小生意举步维艰，他在政府救援下咬牙坚持，现在又趁有时间来学习房地产知识。他已投资了一些房产，但想让自己变得更专业，更能洞察交易及信息披露等环节的问题，另外，考下经纪牌照后，他为自己服务也不必再支付佣金。他告诉我，原来住在华裔密集的士嘉堡，后来才搬去了多伦多车程两小时外的小镇。

还有些同学，正在从事的就是和房地产相关的工作，比如拉尔达，他是一名房地产贷款经纪；还有瑞克莎，她做的是房屋销售前的Home Staging（装饰）。

拉尔达英语流利，但有浓重的印度口音。他十分自信，小组讨论时屡屡跑题，对我的委婉提醒也不以为意，直到老师进来打断他。拉尔达的名字，是“太阳”的意思，或许因为房贷行业的竞争太激烈了，我在他的提问中没感受到阳光，反而看得出笼罩在他生活中的阴霾。他的提问，也不是真的有疑问，而是期待回应与肯定。他很执着，在无法释怀的困惑中保持执着，我从心里有一丝感动。

瑞克莎是意大利裔，脸上的笑容十分阳光。她名字的含义是“美丽”，人也长得面如银盆、肤若凝脂。加拿大几乎所有工作都需要牌照，她两年前就考了Staging牌照，疫情中多伦多房市极其火爆，但因为房子不愁卖，Home Staging的需求反而在不断萎缩，她的工作量锐减，便利用这段时间生孩子和学习充电。有时，她会关掉摄像头消失几分钟，去给八个月大的孩子喂奶。

除了投资和职场充电，我们这个班还有全职妈妈重返社会的故事。这很加拿大，孩子小时留在家里照顾他们，等到孩子独立了，做了多年家庭主妇的妈妈重新披挂上阵，做回她们自己。

来自多伦多北部Barrie小城的泰米，就是这样一位妈妈。为了照顾两个女儿，她放弃工作回归家庭，现在孩子们一个十五岁，一个十二岁，她考虑把更多时间留给自己，想在房地产行业一试身手。Barrie离多伦多一小时车程，冬天雪景诱人，夏天亦是多伦多人垂钓的热门去处，我们也去过，坐在湖边甩上几竿，享受四面来风，很是惬意。

在加拿大也有选择躺平的人，我在银行工作时，常有人拿着政府福利支票来套现，有了钱就去旁边的Beer Store买醉。这是他们的人生，我无意评价躺平的选择。而在疫情侵袭之下，对阿图桑和克里斯这些本可以躺平、却不愿躺平的人，我要献上深深的敬意。